新疆民生网(李静)2019年元旦,工作队长在乌鲁木齐市休病假,我带着6名工作队员在村里度过。为了让他们找到“家”的感觉,我安排两名队员帮厨,由我掌勺为大家做了一大桌丰盛的晚餐。我们还请来了村支部书记马军、幼儿园园长及支教老师,饭菜飘香,笑声朗朗,大家过了一个其乐融融的傍晚。
“怎么,打架了?……在哪儿?……村委会大院。……好,我马上来。”晚餐就要结束之际,马军的手机适时响了起来。
“是谁打架?”我警觉起来。
“噢,是家庭纠纷,我去调解。”马军边说边穿上了大衣。
“等一下,我也去。”我放下筷子,吩咐另4名队员拾掇碗碟,便匆匆与马军钻入夜色中。
乡村的夜晚,含蓄内敛,皓月当空,薄薄的雾气笼罩着大地,一切显得那么静谧,充满神秘色彩。我们走到马军办公室门前的篮球场,只见一家三口像雕塑般静穆,儿子站在蓝球架下低着头,母亲站在距离儿子2米的地方抽泣着,父亲用手捂着肚子很难受的样子,他单膝蹲在篮球场一侧的水泥台阶上,一条腿搭到地面上,像逗号伸出的那一撇。
办公室门框上挂着一盏灯,灯光下飞舞的尘土颗粒,如一个个不安分的分子,四处跳窜,清晰可见。
“说!怎么了?”马军有些虚张声势。他显然意识到了,转过脸向我自嘲道:“要不是您对我说,发脾气是最无能的表现,我真想上去踹他们一脚。”
灯光分明亮着,却反而将四周的黑暗衬托的愈发深沉。看着垂头丧气的一家三口,仿佛他们此时此刻都坠入了暗无天日的深渊。我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,有黑暗没什么,有苦难也没什么,这就是生活,要学会与它们和解。
村干部唐努尔·吾拉木担任翻译。户主名叫艾海提·萨迪克,近45岁,模样似乎很痛苦。妻子叫麦热姆尼萨·艾尤甫,近41岁,她抢着叽哩咕噜说了一番,声嘶力竭,情绪激动。
“别说了!”马军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。
我缓缓走到儿子面前,打算从他问起。他名叫埃尔肯·艾海提,今年18岁半,长相精干,穿着一件紧身的短羽绒服。
“你来说说事情的经过。”我平静地说。他们是普通的村民,是最平常的人,我亦应该对他们抱有平常心的理解和看待。
“我的爸爸在镇轧花厂打工,他一个月才回家一次,每次回家妈妈都不在家。这次他生病了,在镇医院打了吊液回家,连口热饭都没有。”埃尔肯·艾海提的维吾尔语中偶尔蹦出几个国语词汇。
麦热姆尼萨·艾尤甫又大声喊了起来,她用双手撕扯着双唇,让我看她的牙。见我不明白,又用右手食指先点了点那颗牙,又指了指她儿子,意思是她儿子打了她。
我的目光转向埃尔肯·艾海提,他怯懦地告诉我,他的父亲每个月挣工资4500元左右,他现在开挖掘机当学徒,很快也会有工资,他的妹妹米热古丽·艾海提今年14岁,在伽师县中学住校。他的妈妈天天不着家,不是往镇上跑就是到县城逛,尤其是爸爸病了也没人照顾,这让他无法忍受。
按他们家的收入,在村上应该是比较富裕的。一家四口,有儿有女,两人就业,不缺吃穿,已经足够幸运,村里很多人都没那么幸运。
我不禁打量起麦热姆尼萨·艾尤甫,她其貌不扬,头发焗成金黄色,蓬乱又枯燥;她的五官平常,皮肤粗糙,属于混在人堆里根本找不着的类型。
马军轻轻对我耳语一番:“这个女人不务正业,在村里名声不好,听说早几年就和原村支书有染。”
她是个恶人吗?对于善恶,每个时代都有它的评判标准,也都有时代的局限性,按照目前村里的社会主流评判标准,她显然算不上好女人。
“他们两个一起打我呢,我出去玩咋了吗?”麦热姆尼萨·艾尤甫再度哭喊起来。
她大概想说自己是自由的,可是她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自由这个词。在这个地处偏远观念落后的小村庄,环境是不自由的,虽然她自由的心无法被囚禁,纵使她敢带着枷锁舞蹈,但她始终无法明白,自由不是放纵,不是为所欲为,自由是取舍,贪心的人不仅什么都得不到,还会把日子过得如受刑一般。在法律之内本能之内道德底线之内,做我们想要做的才是自由。
“别听她胡说,她老公病成那样还能打她?”马军满脸不屑。
南疆的冬夜,清冽寒冷,空气冻得似乎要凝固起来。艾海提·萨迪克手捂着肚子蜷缩着,我没听见他开口说一句话,却仿佛听到他低沉的呻吟声。
“他很难受,外面太冷了,让他们进办公室吧。”我对马军说。
办公室将夜色关在了门外,艾海提·萨迪克瘫坐在火炉旁的椅子上,我也拉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,其余人都站着,我想看看马军如何调解。
“小时候,我爸爸妈妈也经常打架,可我每次都向着我妈妈,你怎么向着你爸爸?”马军盯着埃尔肯·艾海提,而埃尔肯·艾海提根本不知如何回答,他愣怔着。
没想到马军竟说出这样一席话,我呆若木鸡,一时回不过神来。
“我要离婚!我要离婚……”仿佛冻僵的人渐渐暖和过来,麦热姆尼萨·艾尤甫是第一个苏醒的人,她歇斯底里喊叫起来。声音像一把尖刀,夺门而出,向夜色深处刺去。
“别吭声!谁让你说话的?懂不懂规矩……”马军的声音高出了八度,气势压得麦热姆尼萨·艾尤甫噤若寒蝉。
继而麦热姆尼萨·艾尤甫哭了起来,从嘤嘤而泣到嚎啕大哭,越哭越激昂。
在她的哭声中,我离开了,马军还在继续劝架……
(供稿:自治区税务局驻伽师县和夏阿瓦提镇夏勒克村“访惠聚”工作队)